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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六○年代的海邊小眷村—銘德一村,快放寒假的孩子們,滿心期待著過年。期待著平常吃不到的雞鴨魚肉,期待著新衣新鞋和紅包,更期待著賭錢和放炮。


當左鄰右舍開始灌香腸、醃臘肉,孩子們就知道新年的腳步近了。接下來,一家一家的屋簷下會出現用竹竿掛著的串串香腸和條條臘肉;除夕之前,大人們忙著趕辦年貨,以及蒸年糕、做年菜,所有人都興高采烈地迎接新年的到來。


平常節衣縮食,除夕夜則可以全家圍繞著滿桌的雞鴨魚肉,那種幸福的感覺是難以言喻的。當時我家最常出現的年菜包括:豬蹄膀、炒三鮮、獅子頭、蛋餃、滷菜、紅燒魚、全雞燉湯、火鍋、長年菜等等。雖然因為靠海,平常偶而可以吃到便宜的魚類,但是雞、鴨、豬肉等,幾乎都要等到過年過節才吃得到;當然,像這樣滿桌山珍海味,肯定是一年僅有的一次了。記得有一年,年夜飯還沒吃完,已看到大約八歲的二姊,滿臉通紅地躺在飯桌旁的雙層床下鋪,原來她不知不覺喝了太多甜甜的烏梅酒,不勝酒力,醉倒了。


當時我家沒有守歲的習慣,而除夕夜外頭也沒有人放鞭炮,所以小孩子都是吃完年夜飯、玩玩牌後,就早早上床了。但是從上床開始就期待著明天早上醒來時,枕頭下將會出現的紅包。所以天亮醒來的第一件事,就是翻開枕頭,興奮地取出紅包。紅包裡裝的通常是兩張紅色的十元鈔票,這就是過年這幾天我們的賭本,以及買鞭炮的錢了。


拿到紅包後的第一件事,就是起床向爸媽拜年,恭喜新年快樂,然後快快用完早餐,穿起新衣新鞋。爸爸會打開收音機,收音機裡播放出熱鬧的新年歌曲,讓人立刻感受到歡樂的氣氛;接著爸爸會將長串的鞭炮拿到門口,用竹竿撐起來,劈哩啪啦地燃放起來;這時可以聽到各家的鞭炮聲,此起彼落地在村子各個角落響起,好不熱鬧。早餐後,爸媽還會帶小孩去鄰居家挨家挨戶拜年,拜年時有些鄰居會給我們糖果吃。拜完年後,精彩的好戲才要上場,那就是—賭博。


四十戶人家的銘德一村,除了大人們打麻將的牌桌不算,至少會開個七、八個賭局,通常是大孩子或大人做莊,一大群大小孩子聚在一起賭錢。最常賭的是「十點半」、「三公」等樸克牌遊戲,也有人玩擲骰子「十八啦」的遊戲,就這樣張家一桌、李家一桌的全面開賭起來。而我就經常在各家賭局中轉來轉去,試試看在哪一家的手氣最好。有一次,大夥兒在隔壁伯伯家賭「三公」,我和大約十歲的大姊都在場。我賭錢的膽子很小,每次都只押一元,而我注意到,大姊剛開始也只押一元,但是輸了之後就改押二元,二元賭輸了又改押四元,……,不知輸了幾回,賭注增加到多大,總之,最後大姊終於贏了一盤,把前面輸掉的都贏了回來,還倒贏一元。真沒想到平常文靜內向的大姊,賭起錢來盡然如此神勇,令人刮目相看。也許她的機率學特有天份,知道無論輸多少錢,最後總會贏回一元。


愛放炮的大多是男生,也有少數膽子較大的女生會一起玩。大夥兒最常放的是沖天炮、水鴛鴦、甩炮等。記得有一年過年,一群老梅街上的小孩和一群我們眷村小孩,在村子大門口的路上,相隔約三十公尺,用沖天炮互射,而且大家沒有任何防護裝備,現在想起來,真覺得比鹽水蜂炮還要危險。另有一種玩法,是將小龍炮蓋在一個空鐵罐下,露出引線加以點燃;「碰」的一聲巨響,會將鐵罐炸起,飛得很高很高,然後再從空中「匡噹」一聲掉落地面,十分刺激、好玩。有一回,我愛逞英雄,用左手拿著小龍炮,右手持香點燃,沒想到炮還沒丟出去,就在我的手中爆炸,左手拇指痛得半死,低頭一看,拇指表面批覆了一層灰色的火藥,而且迅速地腫大起來;之後擦了好幾天葯才痊癒,害我後來再也不敢玩小龍炮了。


還有一件更扯的事情,就是有一年過年,我好像唸國中三年級,弟弟國一,我們在隔壁黃伯伯家旁的空地上試射自製的火箭。那是我將從撿來的鞭炮中蒐集到的火藥,塞入一個鋼筆套中,再放入一條鞭炮的引線,將火藥用泥土封在鋼筆套內,露出一截引線,然後用細竹子做了三支腳;我幻想一點燃火箭,它就會一飛沖天。我們架設好火箭之後,既興奮又緊張地點燃引線,「滋----」,火箭發出了驚天動地的「轟—」的一聲,瞬間煙霧瀰漫;只聽見相隔十米處的鄰居家裡,發出好大的「匡噹」一聲,應該是廚房高架上的炒菜鍋掉落地面的聲音;接下來就聽到麻將打到一半的鄰居媽媽,操著濃厚的鄉音出來大罵:「哪個死孩子,在搞甚麼鬼?....」我和弟弟發現大事不妙,一溜煙地躲進林投樹叢裡,等到確定安全時才敢出來檢視現場;這時發現鋼筆套已炸成許多碎片,散落四處,其中一片還劃破了我的長褲左腳褲管,在靠近膝蓋外側,劃出一條約二公分長的裂痕。這時我才明白,我做的不是「火箭」,而是「炸彈」。(後記:老爸老媽是數十年後才知道此事,要打要罵,都已經過了法律追訴期了。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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